第四章

   在贾库星球，每当有人说起歼星舰，人们不会仰视天空，却会遥望茫茫大漠的深处。因为如果有人从边远的尼马哨站出发，深入沙漠腹地，他就会看到许多半埋在沙里的帝国歼星舰残骸。这些残骸赫然耸现在沙漠之中，就像一个个箭头从沙丘里伸出来，每一个都像小山那么巨大。在这些坠毁的庞然大物附近，还散落着大量的星际飞船残骸。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无人愿意再记起的惨烈空战。
   大部分人对这个恐怖的飞船墓地避之唯恐不及。在贾库星球猛烈风暴的侵蚀下，这些飞船残骸变成了名副其实的死亡陷阱。有倒霉蛋走进去的话，生锈的地板随时会陷落，摇晃的大梁很容易倒塌，破旧的管道会爆裂，喷出有毒的液体。
   蕾伊却不怕，因为她怕不起。如果她没有勇气去冒险，她就会挨饿。
   她攀在一艘坠毁歼星舰的内壁上，用各种工具把那些还没生锈的零配件撬下来。这艘歼星舰简直是一个藏宝库，里面有很多值钱的金属板和军用科技产品。蕾伊只要好好擦拭一下这些东西，就能拿到尼马哨站去换一两顿饭了。
   这就是蕾伊的生活。她今年十九岁，每天都出没在危机四伏的地方，冒着生命危险收集别人眼中的垃圾。诚然，蕾伊善于在废物堆中发现值钱的东西，可她实在是迫于无奈才从事这个职业的。在贾库星球，正经体面的工作就像水资源那么稀缺，她这么做实属无奈之举——也就是说，她只能从垃圾场和废物堆里寻找一点值钱的东西，拿去跟昂卡·普拉特换取一份一份的包装食物。
   今天蕾伊收集了很多零配件，已经满负荷了。于是她小心翼翼地从墙壁上慢慢爬下来。她身穿褐色沙漠装束，戴着绿色护目镜，双肩上背着一个塞得满满的背囊，还有一根长棍，用带子固定在背囊上。蕾伊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啄钢鸟，因为啄钢鸟也会来翻这些零配件。一到晚上，它们就成群结队地涌到飞船残骸这里，啄食松脱的电线和被腐蚀的金属。歼星舰最终能化作尘土，啄钢鸟功不可没。
   蕾伊跳回地面，身旁还有刚才捡到的一大块废物宝贝。这东西太重了，蕾伊要用两只手才能把它抬起来。虽然累得肌肉酸痛，可是如果蕾伊不把这件东西也拿走，那么挨饿和胃痛的滋味会让她更加难受。
   她从歼星舰里走出来，迎接她的是贾库星球的烈日。蕾伊把捡来的东西放在地上，然后摘掉护目镜，端起水壶就喝。
   蕾伊站在高处，能看到整个垃圾场的全貌。这么多年来，沙子已经掩埋了大部分在空战中坠毁的小型飞船，可是地上还有些金属质地的东西伸出来，比如TIE战斗机的太阳能电池板，还有旧式X翼战斗机的机头。
   她仰头把水壶悬在嘴巴上方，用手指敲着水壶侧面，要把最后一滴水也倒出来。直到再也没有水滴下来，她才把水壶别回腰带上。蕾伊希望今天捡到的东西足够让她在晚上吃饱喝足。
   蕾伊把捡回来的东西放在一块废金属板上，然后把整块金属板推下斜坡。她的飞行艇就停在下面。这艘飞行艇其貌不扬，只是一个装了发动机的盒子，不过应付她目前的工作已经绰绰有余了。
   蕾伊找了一块更大的金属板，整个人坐在上面，紧随着她的战利品滑下沙丘。到了沙丘底部，她把金属板扔在一旁，然后将战利品装上飞行艇，向尼马哨站驶去。那里会有她的早餐、午餐和晚餐——蕾伊的愿望能实现吗？
   蕾伊到达尼马哨站，停好飞行艇，然后把战利品拿到一座可以遮阳的露天建筑物那里。这座建筑物的主要用途是清理废品，来这里的人都是准备与废品收集商昂卡·普拉特交易的。不同种族的人站在一条条长形工作台旁边，用皮革和刷子擦拭着辛苦一天捡到的战利品。一件东西闪亮一点，看起来新一点，普拉特就会多给几份包装食物。蕾伊找到一个空位，开始擦拭她的东西。
   她好不容易才把捡回来的废品装扮得贵重一点，然后就去见普拉特了。一天下来她最讨厌的就是这一刻。这个肥胖的克罗卢特人坐在一个由重型履带运货车的镶板装嵌而成的凉棚里，一边避暑，一边给废品估价，同时也在掂量着每个拾荒者的斤两。瞧他不可一世的气势，简直把自己当成统治这个破地方的垃圾王子了。不过他的穿着打扮还挺有王室风范的：肥胖的秃头上扣着一顶皮帽，此乃王冠；脖子下面垂着一圈肥肉，是为王袍。普拉特自诩慷慨大方，估价时总爱装作已经给了对方很好的价钱，把牛皮吹得像他浮肿的身躯那么大。可实际上他的贪婪堪称贾库星球一绝。
   蕾伊站在普拉特的凉棚前面，看着他用一双肉手拿起她的货品仔细端详。“这批货还算可以，但没有特别好的。”普拉特指着她的东西说，“今天我给你四分之一份额的食物包。”
   那么多有用的金属和歼星舰的零配件才值四分之一份额？蕾伊很想冲着他大吼几句，普拉特剥削得太过分了！在其他星球，这批货够她吃至少一个月了。
   不幸的是，贾库星球并不是其他星球。在这个与世隔绝的穷乡僻壤，稀有金属也好，军事科技也好，都不及生活必需品珍贵。更糟糕的是普拉特巧取豪夺，或买或抢，硬是击败了尼马哨站的其他竞争对手，彻底垄断了这里的废品收购市场。蕾伊想要换食物的话，哪怕是四分之一份额那么少，也必须去找普拉特，明知被他剥削也无可奈何。
   她从凉棚的传送抽屉里拿起两个食物包，棕色的那个是面粉包，绿色的正方形包装的是蛋白质。
 “真是我的好姑娘！”普拉特说。
   蕾伊最痛恨普拉特这样叫她。
   蕾伊在简陋的家中做晚餐。她打开两个食物包，先把绿色的蛋白质方块放进平底锅里，然后把锅架在炉子上加热。同时她把棕色的面粉倒进一个容器，再往里加水，混合物立即发生化学作用，变魔术似的涨成一个松软的面包。
   普拉特把这种食物包组合美其名曰“肉夹面包”，可是蕾伊怀疑真正的面包和肉的味道根本就不是这样的。她用一个盘子盛食物，吃完还把盘子舔得干干净净，一丁点也不浪费。她家的窗户其实是一个炮弹打出来的洞，蕾伊从这个洞往外看，只见一艘飞船刚刚起飞，在尼马哨站的上空留下几道黑烟。她用袖子擦了擦嘴，然后开始清点寥寥可数的几件财物。这几件宝贝总能为蕾伊的艰苦生活增添几分亮色，因为它们提醒了蕾伊，贾库星球并不是生活的全部，在广袤的银河系里还有许多美好的东西。
   蕾伊有一个布娃娃，是她小时候用一件橙色飞行夹克的布缝制的。她有一个炮弹壳，里面种着她在沙漠里采回来的珍贵花朵。然后她还有一台用废弃零件装配而成的电脑，里面装了个模拟飞行程序，用来练习驾驶太空飞船。蕾伊睡觉的地方有一个填了布洛金鸡羽毛的枕头，这是她唯一的奢侈品。最后，在一个架子上放着一个破烂的飞行员头盔，那是她在一架反抗军年代的旧式X翼战斗机上发现的。蕾伊不忍心把这个头盔扔掉或卖掉，因为这样做是对殉难飞行员的不敬。
   她把头盔从架子上拿下来，戴在头上，然后走出去看日落。头盔上的偏光护目镜能够保护她的眼睛，让她可以目送落日日沉下地平线。正是因为这些头盔的拥有者，蕾伊才得以活到今天。那场大战为她提供了大量可以变卖的废料，还给了她一个栖身之所。
   从外面看，蕾伊的家其实一点也不简陋。这是一具锈迹斑斑的巨大残骸，平摊在一片盐滩之中，就像一头倒下的巨兽。她就住在这台机械巨兽腹部的正中心，这里是当年用来运送帝国冲锋队员的装甲机舱中段。机械巨兽有一条管状的脖子，顶端伸出一个像脑袋似的驾驶舱。四条巨大的机械腿在地面上张开，摆出一个死去的姿势。
   在当年的战斗中，这头机械巨兽迈着沉重的步伐穿越大漠，将一个个沙丘踢散，把一个个士兵踩扁，踏出一条恐怖的毁灭之路。帝国给它的正式名称是AT-AT——全地形装甲运输器，可是它有一个更常用的名字：步行机。蕾伊更偏爱“步行机”这个名字，而且她更喜欢把它叫作——“家”。
   突然，一声尖叫打断了她的思绪。奇怪的是，在这一带沙漠出没的人和兽都不会发出这种尖叫。这声音的频率太高了，很像是……电子声？
   蕾伊从步行机里取出长棍，朝着声音的方向跑进沙漠。那个声音反复响起，保持着同样的声调，每声之间的间隔完全一样，听起来是二进制语音，也就是机器人的通用语言。
   蕾伊登上一座沙丘的顶端，发现这声音来自一个带宇航技工圆顶的球形机器人。它被困在网中，不停地挣扎滚动，却被缠得越来越紧。一个蒂多人骑在驮甲兽背上，正在用力把网中的机器人往上扯。
   蕾伊从来不会嫉恨拾荒者的收获，因为她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可是眼前这个小机器人正在激烈地反抗，蕾伊突然觉得这个蒂多人把它抓起来是不对的。这个机器人不是普通的二进制负重运输机器人或侦察机器人，它每一声狂乱的尖叫其实都是在求救。蕾伊觉得，如果换了是自己被困在网中，这个小机器人一定会救她的。
   为了引起蒂多人的注意，蕾伊用蒂多语向他大吼一声。本来还在纠缠的双方这时候一齐停住了，都抬头看着她。蕾伊继续高声呵斥，要他把机器人放了。然而这个戴着生锈面具的蒂多人只是鬼鬼祟祟地哼了一声。
   蕾伊曾经和蒂多人打过交道。只要她流露出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怯意，就会在这场意志的较量中落败。所以她二话不说就拔出刀子，猛地跑下沙丘，将手中的长棍一下子插在地上，随即用刀子割网，要把机器人救出来。
   蒂多人开始恶语相向。不过他只是坐在驮甲兽背上骂，却没有跳下来动手。
   可是蕾伊连口舌之利也不让他占。她恶狠狠地骂了回去，还挥舞着手中的利刃以壮声威。
  蒂多人针锋相对，不停地骂着粗言秽语，却还是骑着驮甲兽慢慢走开了。
   机器人从网中挣脱出来，向那个抓它的蒂多人发出愤怒的尖叫声。“算了算了，”蕾伊跪在机器人身旁说道，“他只是个蒂多人罢了，犯不上和他计较。”
   她仔细看了看这机器人，发现他的天线折了，圆顶上还有烧灼的痕迹，看来这小家伙和人动手了。“你是从哪里来的？”
   机器人爆出一串刺耳的哔哔声，蕾伊不禁笑了。她对电子和机械特别在行，所以也精通机器人的二进制语言。“机密？真的？呵呵，我也有我的秘密呢。好吧，那我们就各自保守秘密吧。”
   她站起来，指着与她家相反的方向，说道：“尼马哨站就在那边。你去的时候不要走凯文山脊，还要避开北面的流沙区，要不就会被吸进沙里了。你越靠近尼马哨站，遇上抢劫的蒂多人的可能就越小。”
   她这番建议算是白费了，因为她刚刚迈步往家走，机器人就跟在她后面移动。蕾伊停住脚步，说道：“你别跟着我，我不想被人缠着，明白吗？”
   机器人呜咽了一声，可是蕾伊不吃这一套。她已经救过它一次，算仁至义尽了。“不行！别再求我了，我不是你的朋友！”
   她迈开大步继续走，机器人竟然在她身后发出轻柔凄婉的哔哔声。蕾伊叹了一口气，转身看着机器人。她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场景——一个宇航技工机器人独自在沙漠里流浪——这个场景确实挺荒谬的。就算他不陷在沙坑里，也很可能会被其他蒂多人抓走。尤其是在晚上，蒂多人喜欢成群结队在夜色中出没。
 “明天早上你就得走。”她对机器人说。机器人以哔哔声作答，语气里充满了感激之情。“行了行了，别客气了。”机器人却很兴奋，哔哔声不绝。蕾伊咯咯笑道：“对啊，这里的沙子是挺多的。”
  机器人道出了他的名称，算是正式的自我介绍了。
“BB-8？噢，你好，BB-8，我的名字叫蕾伊。”机器人问她有没有姓，“我没有姓，就叫蕾伊。”
   BB-8还在不停地问，真是个话痨。“你不会整晚说个不停吧？”
   BB-8略带歉意地哔了最后一声。
 “那就好。”蕾伊松了一口气。他们回到步行机，度过了还算平静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