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运兵飞船降落在“定局者号”的机库里，有幸在这次突击行动中全身而退的冲锋队员鱼贯走出飞船。两个冲锋队员将被俘的抵抗组织飞行员押去监禁区，其余队员赶去待命室脱掉身上那套污秽不堪的盔甲。
   FN-2187却没有和他们同去。
   他离开了自己的小分队，靠在最近的一个垃圾箱旁边，一把扯下沾满血污的头盔，拼命地呕吐，连胆汁都呕出来了。
   可是无论他怎么吐也没觉得好受一点，因为他的恶心并不是由吃错东西造成的。他觉得难受是因为他的所见所闻，因为他亲身参与的暴行，因为他无法阻止的惨剧。
   图阿努村的屠杀在他记忆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就像被爆能枪击中后烧出来的一道伤疤。当时，冲锋队员强迫村民们站成一排。村民有的在惨叫，有的在苦苦求饶。FN-2187之前放走的那个女人也在其中，无奈这次他没办法再给她一条生路了。
   那个穿黑袍戴面具的凯洛·伦向法斯马上尉下令处决村民。于是FN-2187和战友们举起爆能步枪，就等法斯马一声令下。
 “开枪！”法斯马上尉喊道。
   这是FN-2187第一次违抗军令。他的战友们一起开枪射击，其实也不缺他一个。FN-2187眼睁睁看着村民们纷纷中枪倒地，觉得惊骇莫名。这恐怖的一幕触动了他内心的最深处，唤醒了他的愤怒、内疚，还有他的自由意志。所有这一切加起来，终于导致他在这一刻倚着垃圾箱恶心呕吐。
   也不知道吐了多少次，FN-2187，终于能够喘一口气了。他绝不能把自己的感受告诉别人。如果被他的长官发现了，他就会被降职、被审讯，甚至可能因为心怀不轨而被处决。他必须保守秘密，绝不泄露自己真实的感受。
   FN-2187恢复了一个冲锋队员应有的站姿，他站得笔直，然后一转身，被吓了一跳，因为他身后竟然站着另一个冲锋队员。不过这一位身上穿的是闪亮的镀铬盔甲，肩上披着黑色的军官斗篷。
 “FN-2187！”法斯马上尉说道，“我听说你的武器出故障了。请上交武器检查。”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爆能步枪。之前有个小队长质问他为什么不向村民开枪，他推托说枪卡了，不过现在他可不能再用这个借口去搪塞法斯马上尉了。多年的训练教会了他唯一正确的回答：“遵命，上尉！”
   她继续盯着FN-2187，“是谁允许你摘下头盔的？”
 “对不起，上尉。”他连忙把头盔戴好。
 “马上去我的分部报到。”她说。
   FN-2187立即向上尉敬礼。他意识到这回很难继续保守秘密了，他的长官会发现他的不忠，然后像对待那些村民一样对待他：杀无赦！
   FN-2187开始考虑别的对策了。
   凯洛·伦走进牢房。里面关押的那个犯人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了，竟然还想从椅子上蹦起来。可是他的手脚都被铐住了，他一挣扎，镣铐立即在他的手腕和脚腕上勒出一道道印子。
   面具遮住了凯洛·伦的笑容，他总是快意于敌人的苦难。“我还不知道我们竟然抓住了抵抗组织最优秀的飞行员。”他说。这个犯人叫波·达默龙，伤亡报告显示，他在空战中击落了许多英勇的第一军团飞行员。
 “你当时那样刺杀我是很愚蠢的，因为你不但杀不了我，反而暴露了自己。一方面你准备不充分，另一方面你动作太慢。其实在你动手的时候，特卡已经死了。”凯洛·伦说道。
   达默龙在椅子上继续挣扎。
 “怎么样，舒服吗？”
   达默龙还想动一动自己的手，“谈不上舒服。”
   小小一个飞行员竟敢用这样的态度挖苦凯洛·伦？凯洛·伦得手之后，一定要让他追悔莫及！“我们俩都想从老头儿那里得到同样的东西，也许他更乐意帮助你吧？”
 “那你就得重新考虑一下应该使用哪种提问技巧了。”达默龙说。
   真是个蠢货！他还不知道，凯洛·伦即将使用的技巧能让他精神崩溃，把他变成一个只会滔滔不绝的白痴。很快凯洛·伦就会知道一切了。
   凯洛·伦把戴着手套的手伸向犯人，然后将自己心底无穷无尽的痛苦通过每一根手指传进达默龙的脑子里，就像一条条触手直插进对方心灵深处最脆弱的地方。
 “告诉我，告诉我。”
   达默龙一下子坐直了，双眼充血，精神上的痛苦让他连话也说不出来。不出凯洛·伦所料，达默龙招供了。
   得手之后，凯洛·伦立即去舰桥，把情报告诉歼星舰的指挥官赫克斯将军。“天行者所在星球的位置图藏在一个普通的BB-8型号机器人身上。”
   赫克斯将军一头稻草色的头发，身穿黑色军装，正在观察区遥望贾库星球。此人聪明绝顶，年纪轻轻就身居要职。“地图在一个机器人身上，而这个机器人还在贾库星球。这么说来，事情就好办了。”
   凯洛·伦随着将军的视线望着观察区外面的景象。他没有向将军说出心中的想法：只要是和寻找卢克·天行者有关的事情就绝不会好办。
   全赖BB-8帮忙，蕾伊提早几个小时完成了一天的工作。这个小个子机器人虽然不能帮她搬运东西，可是他的探测器帮蕾伊找到了质量最好的零配件。虽然他整天哔哔叭叭地唠叨个不停，不过这声音倒是能让时间过得飞快。蕾伊从来没想过要找个朋友，可是能够对人倾诉一下心中的苦闷——哪怕只是个机器人——也能让她在贾库星球上的沉闷生活变得好过一点。
   不过快乐总是短暂的，很快一切就会恢复常态，她终究摆脱不了孤苦伶仃的宿命。
    为了报答BB-8，蕾伊带他去尼马哨站寻找离开贾库星球的飞船。
 “三号机库有一个商人，无论你去哪里，他都可以载你一程。”她说，“好了，我们再见吧。”
   然后蕾伊提起包裹，向昂卡·普拉特的铺位走去。
   BB-8发出一长串呢喃的声音，声音里饱含关心和顾虑。这个机器人竟然只用单调的哔哔声就能表达出那么丰富的情感，蕾伊觉得很惊讶。她走回来跪在BB-8跟前。
 “我是在等我的家人。”回忆湿润了她的眼睛，“总有一天他们会回来的。”
   蕾伊从没对人说起过她有多么想念亲人，甚至连她自己也不愿意承认，可是就这么一个机器人竟然能让她倾吐心事！蕾伊说完之后自己也很震惊。
   BB-8调整了一下感光器的放大率，然后发出悲悯的哔哔声。
 “什么？不——我没有哭！”蕾伊连忙眨了几下眼睛，把眼泪眨掉。然后她站起来，离开这台多管闲事的机器。她到底犯了什么毛病，竟然在一个机器人面前掉眼泪？
   BB-8滚动着，一边在她身旁陪着她向前走，一边吱吱喳喳地说他的数据分析得出了相反的结论，他的传感器检测到她的眼睛里有凝聚的液体。
 “我没有哭！”可是她确实哭了。而且无论她怎么使劲眨眼睛，眼泪还是不住地流。终于蕾伊不再徒劳地掩饰了，就让泪水畅快地淌下来吧。她也任由机器人跟着她，却不再回答他的任何问题。
   蕾伊决定今天不擦拭战利品，赶快换食物回家算了。在家里，她又能形单影只地过活，一觉醒来就可以忘记这一切。
   轮到她了，蕾伊走上前，把包裹放在柜台上。普拉特开始给里面的东西估价。“两个交互式千斤顶，”他一边说一边仔细检查蕾伊今天找到的最值钱的两个零件，“这两个……我给你四分之一份额的食物包。”
   这个价钱简直是对她的侮辱！蕾伊宁愿饿一个晚上也不愿被他这样无耻地压榨。“上星期它们每一个都值二分之一份额，你还说多多益善呢！”
 “行情已经变啦。”普拉特突然看着蕾伊的身后，脖子上的一圈肥肉不停地蠕动，“那个机器人呢？”
   蕾伊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转头看了一眼，“他怎么了？”
   普拉特的口水也流出来了，“我愿意出钱买他。”
 “多少钱？”
   BB-8开始发出担忧的哔哔声。
 “六十份额。”普拉特答道。
   蕾伊听错了吗？他真的说六十份额吗？不可能！哪怕这是一个正常工作的机器人，普拉特也绝不会开这个价！六十份额的食物足够她吃好几个星期了，如果她节省一点，说不定能吃好几个月呢！普拉特肯定说错了。
   可是这个废品收集商还在眼巴巴地盯着BB-8，并没有更改他的报价。蕾伊顿时觉得这事很可疑。关于昂卡·普拉特，有一点是肯定的：他的诚信就和蒂多强盗的礼仪一样——完全没有。普拉特的报价总是远低于市场价值，他正是通过这样的剥削来使自己富裕、让拾荒者贫穷的。
   BB-8使劲碰她的脚，发疯似的抗议。蕾伊在他的圆顶上输入一个指令，BB-8马上安静了，他的圆顶也滑了下来，撞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蕾伊深受内疚的折磨，可是面对这样的开价，只有傻子才会无动于衷。无论谁处于她的境况都会这样做的，为了生存，迫于无奈。
   不过蕾伊还没跟他讲完价呢！她手上有普拉特迫切需要的东西，她第一次在交锋中占了上风。这次她当然不能再被他欺骗了。
 “一百份额。”她还价道。
   普拉特脖子上的肥膏又是一阵抖动。“一百份额，成交！”他轻蔑地说。
   他竟然忙不迭地答应了！蕾伊马上警觉，她突然觉得自己要价太低，又一次栽在普拉特手里了。
   她低头看着沙地上一动不动的BB-8。这个小机器人为什么那么值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