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芬恩。FN-2187。芬恩。FN-2187。
   他在脑中反复推敲这两个名字。此刻他正坐在弹射座椅中，被贾库星球的热风刮得飘来荡去。他的名字是什么？他的命运会如何？顷刻之间便会水落石出。如果座椅的减速火箭不能点燃，或者降落伞打不开，他就会坠毁在贾库星球表面，一命呜呼。至于他的名字，第一军团将永远把他称作“变节的冲锋队员FN-2187”。
   可是如果他大难不死，他的名字将会由他自己决定。
   减速火箭顺利启动了，黑色降落伞也成功打开。在不知不觉中，他下坠的速度慢了下来。最后，当他摔在贾库星球表面的时候，碎裂的只是盔甲，他浑身上下的骨头虽然撞得不轻，总算没散架。
   他解开扣带，挣扎着站起来极目四顾，只见贾库星球的茫茫大漠无边无际，只是在东面有一缕黑烟刺破了延绵不绝的沙海全景。
   他赶紧跑了过去。
   他到达的时候，那架坠毁的TIE战斗机还在燃烧。他跨过满地尖锐的机身碎片，走近查看。“波？如果你听到就答应一句——波！”
   他突然发现一个臂弯从驾驶舱残骸中垂下来，不住地晃动。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一扯，才发现这不是波的手臂，而是他那件飞行夹克的袖子。
 “波！”
   驾驶舱里浓烟滚滚，什么也看不见——这样未尝不是好事。虽然飞行夹克是用耐高温材料做的，可是人的皮肤终究是血肉之躯，波恐怕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了。
   这时候，地面开始移动，TIE战斗机的底部突然下陷，沙子灌进残骸里面，整架战斗机开始沉入它坠毁时撞出的大坑里。芬恩连忙向后跳，及时避开了流沙的吞噬。
   是的，芬恩！从今以后，芬恩就是他的名字了！
   芬恩眼睁睁地看着TIE战斗机消失在沙中，他最后一次呼唤着朋友的名字——他多么希望能再一次把波救出来啊！
   虽然芬恩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可是如果在贾库星球的烈日之下烤一两天，那就死定了。冲锋队有沙漠作战训练，却没提供沙漠生存指南。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啊！”他把满腔悲愤吼出来。
   他的怒吼如同石沉大海，甚至没有引起一点点回响。芬恩现在还是孤身一人，可是这种状况不会持续很久。第一军团肯定会追踪TIE战斗机的下坠轨迹，肯定会派军队来。芬恩要不就在原地等他们，要不就逃进沙漠里碰运气。
   芬恩选择了沙漠。
   他随便找了一个方向就向前走，一边走一边卸下盔甲，举起波的夹克遮挡烈日。如果上天有恻隐之心，就保佑他找到有人或者有水的地方，否则贾库星球就是他的葬身之地了。
   蕾伊在尼马哨站的集市里左右穿插，绕出一条让人眼花缭乱的路线；BB-8紧跟着她，没有一声抱怨。可是当他们走到距昂卡·普拉特足够远的地方时，BB-8的哔哔声如排山倒海般倾泻而出。
   她弯下腰平视BB-8，答道：“不用客气。”可机器人依然不停地唱赞歌。“行啦！别再谢我了！如果你不告诉你我在等谁，我也帮不了你呀。”
   机器人哔哔说出的下一句话竟然毫无感激之情。蕾伊很受伤，站直说道：“你能不能信任我？哼！你自己说呢？”
   BB-8轻轻碰了碰她的腿，发出一串声响，除了道歉之外还说了一句话。蕾伊哼了一声。“你在等你的主人？谁呀？”
   BB-8嘟嘟了几下，然后用很尖的声音说出了一个单音节名字。
 “波？”
   BB-8突然很激动，拼命转圈。转了一会儿，他停下来，然后开始拿 银河系的历史考她。
 “对啊，我知道义军是什么——而且我也听说过抵抗组织。”机器人又提及另一个名称，蕾伊闻言皱起眉头。“第一军团？他们是很可怕的！听说他们派兵摧毁了这附近的一个神圣的村庄。”
   机器人详细描述当时的惨况，蕾伊大吃一惊。“你当时也在场？”
   BB-8突然停住了，地上出现两条阴影，蕾伊立刻警觉。只见两个衣衫褴褛、浑身发臭的小混混正向他们跑过来。
 “普拉特要机器人，”其中一个小混混说，“我们来拿机器人。女人别管闲事。”
   蕾伊毫不示弱：“机器人是我的！我不卖，普拉特又不是不知道！”
   另一个小混混走到蕾伊面前，“你说得对，普拉特知道你不卖，所以他要抢。”
   这个小混混突然箍住蕾伊，他的同伙甩出一个袋子，一把罩住高声尖叫的BB-8。
   凯洛·伦大步流星地走过舰桥。周围很多技术人员和下级军官正在操纵一组设备，对海量的数据进行扫描、搜索和检验。他经过的时候，那些人都怕得发抖。凯洛·伦其实正眼也没看他们，他们也乐得不去招惹他。
   他走到赫克斯将军和法斯马上尉旁边，只见两人正在分析一个冲锋队员的全息个人档案。FN-2187从来没有违规记录，在上一个任务的战前准备测试中，他在心理和生理两个方面的指标都高于平均水平。各种迹象表明，FN-2187堪称模范冲锋队员。
   因此法斯马和赫克斯都想不出哪里出错了。难道是训练本身有问题吗？
 “你们只查找训练方法的缺陷，对寻找机器人有帮助吗？”凯洛·伦开口道，正式加入他们的对话。
   赫克斯将军没看他，只盯着全息图像。“我们是从大局出发，有很多事情比抓住那个机器人更重要。”
 “不，对于我来说，活捉机器人才是最重要的。”凯洛·伦说道。
   将军用鼻子哼了一声。“最高领袖说得很清楚，绝不能让抵抗组织得到天行者地图。可以的话，我们就把机器人抓回来——可是必要时我们把他毁掉也行。”
   无论如何凯洛·伦也不想毁掉机器人，因为只有那个BB型号机器人完好无缺，他才能找到天行者。可是他绝不能把这个想法告诉将军，否则将军一定会命令士兵摧毁机器人——他总是千方百计为难凯洛·伦。
 “可是你的士兵有多大能耐呢？看来他们做叛徒倒是挺在行的。”凯洛·伦一边评论一边瞄了FN-2187的全息档案一眼，“可能最高领袖应该考虑用克隆人军队去打仗。”
   赫克斯狠狠地瞪着凯洛·伦，“你说话小心点！我绝不容忍你对我的治军策略说三道四。我的士兵都经过特殊训练，从出生就开始培养——”
 “你看过贾库星球的扫描图像没有？”凯洛·伦岔开话题，“我相信那个机器人就藏在尼马哨站的垃圾堆里。”
 “我们发现了那个叛徒的盔甲——他在沙漠里留下一串脚印，一直通向尼马哨站。”赫克斯瞥了法斯马上尉一眼。她站在将军身边，一声不吭。“一支突击队已经出发了。”
 “很好！”凯洛·伦说道，“这件事我就托付给你了，将军。请务必把机器人完好无损地抓回来。”
   他大步走出舰桥，沿路细细品味着身旁每个人心中散发出来的恐惧，凯洛·伦很享受这种感觉。
   水！
   芬恩终于找到水了！那是水槽里的水？没关系。有一头矮胖的四脚哈帕博兽也在喝？没关系。只要是水，别的都没关系了。
   他长途跋涉穿越沙漠，终于找到了一个沙漠定居点——有个标志牌写着“尼马哨站”。可是在清水灌进他的喉咙之前，芬恩依然不敢相信身边这一切是真的。因为四周的景象有可能是海市蜃楼，他可能已经迷失在沙漠白日梦之中不能自拔。口渴是会让人发疯的。
   芬恩双手伸进水槽里，把一捧水掬到唇边。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提神的东西！芬恩深深地喝了一口。
   水灌进他的咽喉——立刻又翻涌上来，他猛地张开嘴把喝下去的水全部呕出来，这辈子还没尝过这么恶心的东西！
   那头哈帕博兽一下子撞在芬恩身上，把他撞翻在地。这回芬恩终于确信这地方不是海市蜃楼了。
   芬恩站起来，忽然看到哨站的集市那里有一阵骚动，他看着看着竟然暂时忘记了口渴。只见两个破衣烂衫的暴徒正在袭击一个年轻女子。看模样这女孩只比芬恩年轻一点。
   芬恩连忙赶过去。走得越近，他越觉得其实是那个女孩在殴打这两个可怜虫。
   其中一个暴徒想抱住女孩不让她动，哪知女孩转身跳跃，不知怎的就把那个家伙摔倒在地。另一个恶棍把手中的袋子一扔就向她扑过去——这混蛋要打架也应该找个高大点的对手啊！只见女孩抽出背后的长棍对着恶徒当头一棒，再踹一脚，那人顿时被打得服服帖帖。等芬恩跑到她身边的时候，两个恶徒已经不省人事了。
   他们想抢的东西就在那个袋子里。芬恩一方面想帮忙，另一方面也有点好奇，于是伸手解开袋子。一个机器人从里面滚动着逃出来，一下子把芬恩看傻眼了。
   这是一个BB型号宇航技工机器人，“身上有橙色和白色的花纹”， “独一无二”。他想起波说过的话。
   他发现了波的机器人！
   他还发现女孩的长棍正向他的脑袋猛击过来。
   芬恩连忙低头闪避，大声叫她住手，可是女孩置若罔闻，继续抢攻。芬恩自知以目前的状态绝不是她的对手，于是扭头就跑。他慌不择路，在集市中硬闯，撞翻无数货架和摊档。在他身后，各种商品散落在地上，留下一片狼藉，那些商人都破口大骂。
   他跑着跑着回头瞥了一眼，那个女孩已经不见踪影。芬恩以为已经脱险了，于是慢下来——霎时间，女孩的长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下子戳中了他的胸口。芬恩已经筋疲力尽，顿时瘫倒在地。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芬恩，挥舞着手中的凶器。“急着干吗去呀？毛贼！”
   芬恩还没来得及解释，那个BB型号机器人突然滚动着扑上来，伸出一条机械臂电了他一下。芬恩发出一声尖叫。
 “你的夹克衫！”她用长棍戳着芬恩的手臂，“这个机器人说是你偷来的！”
   芬恩实在不想费神去聊这件夹克衫，他这时候只想躲在阴凉的地方喝水。“喂，我不是来打架的，我今天已经够狼狈了！请你不要诬陷我是贼，谢谢——”他又被电了一下。“啊呀！住手！”
 “你是怎么得到这件夹克衫的？”她戳得更用力了，“这夹克衫是他主人的！”
   芬恩侧头看着那个BB型号机器人，有点担心：他把真相说出来之后，不知道那条带电的机械臂会干什么。“他的主人已经死了。”芬恩说道。
   机器人的雷达眼盯着他，机械臂却没有充电。
 “他的名字叫波·达默龙，是吧？”机器人没有回答。芬恩于是对女孩说：“他被第一军团抓了，是我帮他逃出来的。”
 “这么说你是抵抗组织的成员了？”年轻的女孩问道。
   芬恩瞄了一眼那根金属长棍——这棍子真能把他敲晕呢！“这还用说？”他撒谎道，“我是抵抗组织的人……没错，我就是。”
   女孩竟然相信了。她把手中的长棍一挥，从他的胸前移开，指向机器人。“BB-8说他正在执行一项秘密任务，需要回到最近的抵抗组织基地。”
   芬恩转头看着机器人，想起了波对他说过的话。“据说他身上带着一份能找到卢克·天行者的地图，所以人人都发疯似的要把他劫走。”
 “我还以为卢克·天行者只是一个传说呢。”
   芬恩几乎失声笑出来，“你真的这么以为啊？”
   BB-8一直沉浸在悲伤里，这时候却突然打破沉默，惊恐地发出“嘎”的一声。“怎么了？”女孩问，“在那边？”她走开几步想看清楚点，芬恩连忙站起来跟上去。
   刚才被她打晕的两个小混混已经醒过来，正在和两个冲锋队员说话。其中一个恶棍伸出一条粗壮的手臂指向芬恩这个方向。
   芬恩一把抓起女孩的手，拉着她朝集市方向退。“喂！”女孩喊道，“你干吗拉我的手！”
 “BB-8！快跑！”芬恩大声叫道。
   机器人很听指挥，立即跟上。几秒之后，他们刚刚站的地方就被密集的能量束打出一个个坑。芬恩这回是拖着一个女孩狂奔，结果他们又在集市里搅得天翻地覆。可怜那些商贩，刚刚整理好的货架又被他撞翻了，都气急败坏地咒他不得好死。
 “放手！”女孩把手挣脱出来，却没有顺手一拳把芬恩打倒，而是指着一座建筑物说，“这边！”
   他们急忙跑进一个类似仓库的大帐篷，躲在一堆废品后面。芬恩仔细查看，发现这堆废品里面竟然没有一件东西可以做个像样的武器。
   听起来那些冲锋队员已经跑远，他们似乎安全了。可是BB-8突然发出一声警报，嗖地从后面溜出去了。芬恩又抓起女孩的手，紧跟在他后面向外跑。
 “别再拉着我的手！”
   她的话音刚落，芬恩就听到帐篷前面传来一声爆炸。
   突如其来的冲击波把蕾伊整个掀翻，她一下子摔了个嘴啃泥。蕾伊一边吐出嘴里的沙土，一边挣扎着站起来。透过塌了一半的棚顶，她看到TIE战斗机在头顶呼啸而过，激光炮火如暴雨般向尼马哨站袭来。
   她又看着那个自称是抵抗组织成员的年轻人，只见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他说的肯定是实话，因为第一军团不可能派星际战斗机来追杀一个普通的犯人。
   她走到这个年轻人身边，把他翻过来。一开始他还是昏迷不醒，片刻之后他突然睁开眼睛，竟然抢先问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蕾伊伸出手。年轻人看了一眼，伸手抓住。蕾伊把他拉起来之后马上放手，“跟我来。”
   尼马哨站被炸得千疮百孔，激光炮火点燃了一个个帐篷，四处都是熊熊烈焰和滚滚浓烟。那些小棚屋虽然破旧，却是人们安身立命的家，此刻都被炸成了废墟。而且这一趟还没炸够，那两架TIE战斗机绕了个圈飞回来，开始第二轮扫射。商贩、拾荒者和本地居民四散躲避，互相践踏。蕾伊把长棍插回背后的带子里，然后率领那个年轻人和BB-8向一片无人的空地跑去——那是哨站的太空港。这片空地的边上停着几艘宇宙飞船，都用防水布盖着，防止风沙吹袭。
   蕾伊穿过一个拱门，飞奔进机场，BB-8和那个年轻人紧跟在后面。可是他一边跑一边回头看那两架向他们飞过来的TIE战斗机，显然对蕾伊的决定大惑不解。“这里有地方能躲起来吗？我们跑不过飞机呀！”
   蕾伊指了指机场边上的一艘飞船，“开那艘极跃飞船就行了。”
   年轻人不假思索地反驳道：“可我只是个炮手，我们得有飞行员啊！”
 “有了。”蕾伊自信地说。
 “就你？”他的额头上刻着“怀疑”两个字。小瞧我？你会后悔的。蕾伊心想。
   年轻人指着一艘废弃的碟形科雷利亚货船——这个破烂是普拉特的私人珍藏——说道：“这艘飞船怎么样？它离我们近一点，就算开不了也能让我们躲一下。”
 “那是垃圾！我们需要一艘不但能升起来而且还能动的飞船。”蕾伊说。
   她刚说完，两架TIE战斗机就一阵密集扫射，把那艘极跃飞船炸得散了架，金属碎片像雨点般洒落在停机坪上。
 “那艘垃圾飞船也行！”蕾伊说。
   于是他们突然转向，跑上那艘货船的登机舷梯。进了舱门，蕾伊灵机一动，试着按控制键。想不到一按之下，舷梯竟然收了回来，舱门也关闭了。看来垃圾也不可貌相啊！这一大块垃圾也未必真的那么垃圾呢！
   蕾伊带着BB-8跑到驾驶室，抛开长棍，扑通一下坐进驾驶员的座位。她打开控制台的一个开关，整个控制面板的灯立刻亮了——虽然铺着一层灰，可是各个读数还是很清晰。
 “炮手的座位在下面！”她对那个年轻人喊道。
 “你开过这东西吗？”他喊着回应道。
 “这老古董好多年没飞过了。”
   蕾伊启动发射程序，可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发动机组根本就没点火。然后她发现燃料输送管加装了一个二手燃料泵。于是她先启动燃料泵，再运行发射程序，发动机组立即发出一阵轰鸣声，重新焕发了生机。
 “我能行！我能行！”蕾伊给自己打气。奇怪的是，她敢保证自己听到那个年轻人也在说着同样的话。
   飞船底部的反重力装置“咔嗒”一声启动了，整艘飞船掀开防水布，腾空而起。哪知这艘飞船刚刚重获新生差点儿夭折：它突然向右侧旋转，一头栽下去，撞散了停机坪的拱门，又碰翻了一个冷凝器。幸好蕾伊在最后一刻将被卡住的操纵杆松开，这才避免了剧烈的碰撞。
   蕾伊一拉操纵杆，货船呼啸着飞上云霄，迎接新生。
   她看到地面上的昂卡·普拉特正蹲在他那个摊档的废墟里向飞船挥舞拳头。
   可是蕾伊已经顾不上为普拉特烦心了，因为那两架TIE战斗机已经倾斜转向，离开了尼马哨站，正向他们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