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镀金囚笼的召唤

   日子在锈水区如同凝固的机油，粘稠而缓慢。裴远像一颗被遗忘的螺丝，在巨大的、锈迹斑斑的城市机器缝隙里，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装卸、搬运、清理下水道滤网之类的零工。身体的本能反应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让他不安。一次在码头卸货，沉重的合金货箱意外滑落，他几乎在箱子脱手的瞬间就做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规避翻滚，快得让旁边的工头只看到一道模糊的残影。货箱砸在地上发出巨响，激起一片灰尘，而裴远已经单膝跪在几米开外，呼吸急促，冷汗浸湿了后背。工头骂骂咧咧，说他运气好，裴远却只感到一阵冰冷的寒意——这具身体里，到底藏着什么？
   头痛也如影随形，像潜伏在脑髓里的毒蛇，总在他试图回忆“韩洁”之外的任何信息时猛然噬咬。这个名字，是唯一的灯塔，也是唯一的荆棘，深深扎在记忆的荒漠上，每一次触碰都带来尖锐的痛楚和更深的迷茫。他像一具空壳，被一种无形的空洞感吞噬，只有那个名字带来的强烈情绪，才能短暂地填满一丝缝隙。
   这天傍晚，他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那个铁皮集装箱改成的“家”。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敲打着顶棚，发出沉闷的声响。角落里那块廉价的显示屏，广告和通缉令的滚动光芒一如既往地刺眼。他习惯性地走到充当桌子的旧金属箱前，拿起那管寡淡的营养膏，准备挤出最后一点糊口的东西。
 “嘀嘀——嗡！”
   一声突兀的电子提示音打破了单调的雨声。声音来自墙角——那里扔着他从一堆废弃零件里淘换出来的、几乎报废的老式数据板。这东西屏幕碎裂，边缘磨损严重，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休眠状态，像个无用的垃圾。此刻，它布满裂纹的屏幕竟然亮了起来，发出幽幽的蓝光，在昏暗的集装箱里格外刺目。
   裴远的心跳漏了一拍。锈水区没人会联系他。他放下营养膏，带着一丝警惕和莫名的预感，走了过去。
   布满划痕的屏幕上，没有常见的垃圾广告或者催债信息。只有一个简洁得近乎诡异的界面：纯黑的背景中央，悬浮着一枚由流动的、冰冷蓝色光线构成的复杂徽记——一个抽象的权杖与齿轮交叠的图形，边缘带着细微的电流纹路。徽记下方，是几行同样由幽蓝光线构成的文字：
发件人：旧友 (Old Friend)
主题：归途
内容：观澜庭。翡翠岛。答案在彼端。
附件：[加密数据流] - 钥匙
   没有问候，没有署名，只有这冰冷的、命令式的信息。观澜庭？翡翠岛？这两个名字对裴远而言如同天方夜谭，却像投入死水的巨石，在他空白的脑海中激起滔天巨浪！一股强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席卷了他，比想起“韩洁”时更加复杂，混合着一种冰冷的熟悉感和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危险预感！
   韩洁！
   这个名字如同条件反射般在他心中呐喊。是巧合？还是…陷阱？但 “答案”那两个字，像淬毒的蜜糖，散发着致命的诱惑。他失去的过去，他追寻的真相，是否就藏在这神秘的“观澜庭”？
   他盯着那枚幽蓝的徽记，那冰冷的线条和流动的光泽，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排斥和…一丝诡异的熟悉感？仿佛在某个被遗忘的噩梦深处见过。剧烈的头痛毫无征兆地再次袭来，眼前阵阵发黑。他闷哼一声，手指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不受控制地伸向屏幕，点向了那个标注着“[加密数据流] - 钥匙”的附件。
 “嗡——”
   数据板猛地一震，屏幕光芒暴涨！幽蓝色的数据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倾泻而出，瞬间淹没了整个屏幕！刺眼的光芒让裴远下意识地闭眼偏头。一股冰冷的、带着强烈侵略性的数据流顺着他接触屏幕的指尖，如同高压电流般猛地钻入他的身体！
 “呃啊！” 他痛呼出声，感觉自己的神经仿佛被无数冰冷的针同时刺穿、搅动！不属于他的信息碎片如同狂暴的沙尘暴，在意识深处横冲直撞！
   冰冷的金属墙壁！闪烁的红色警报灯！刺耳的蜂鸣！
   穿着白色制服、面无表情的人影在快速穿梭！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浓得化不开的绿色！
   还有…一个模糊的、纤细的背影，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消失在强光之中…
   这些破碎、混乱、带着强烈负面情绪的画面一闪即逝，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和神经被入侵的灼痛感。裴远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数据板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屏幕上幽蓝的徽记和信息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悬浮在屏幕中央、缓缓旋转的、极其复杂的立体几何结构——一个由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微光的蓝色立方体组成的动态模型。模型的核心位置，一个醒目的红点不断闪烁。
   这是…坐标？或者说，是通往那个“观澜庭”的路径？
   冷汗顺着裴远的额角滑落。刚才那股冰冷的数据流带来的不仅仅是痛苦和混乱的碎片，还有一种更隐晦、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一种被标记、被锁定的感觉。仿佛黑暗中有无数双无形的电子眼，在他接收附件的瞬间，就精准地捕捉到了他这个锈水区角落里的尘埃。
   危险！大脑的警报疯狂拉响。这封邮件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那枚徽记，那冰冷的数据流，那被强行塞入的碎片……都指向一个他目前根本无法抗衡的庞然大物——司徒集团。那是新港市真正的主宰，云端的神祗。锈水区只是他们脚下微不足道的尘埃。
   去翡翠岛？去观澜庭？无异于飞蛾扑火！那地方是司徒玄的私人王国，传说中戒备森严如同堡垒，连一只未经许可的电子苍蝇都飞不进去。他一个连身份都模糊不清的锈水区流民，去那里寻找“答案”？简直是找死！
   理智在疯狂地尖叫着逃离，删除数据，忘记这一切。裴远的手指颤抖着，悬在数据板那个象征“删除”的虚拟按键上方。
   然而……
   韩洁。
   那个名字，如同拥有魔力的咒语，再次清晰地浮现。不仅仅是一个名字，此刻，它仿佛与刚才数据流带来的那个模糊的、被拉扯进强光中的纤细背影重叠在了一起！一种强烈的、近乎直觉的预感攫住了他——韩洁，就在那里！在那个被称作“观澜庭”的镀金囚笼里！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就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理智的警告。空洞感被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燃烧的执念所取代。如果韩洁真的在那里，如果那里真的有他过去的答案……哪怕是地狱的入口，他也必须去闯一闯！
   他猛地收回要按删除键的手指，反而更紧地握住了那块冰冷、布满裂痕的数据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屏幕上，那个由蓝色立方体构成的、通往翡翠岛观澜庭的坐标模型，依旧在缓缓旋转，闪烁着冰冷而诱惑的光芒。
   集装箱外，锈水区的雨还在下，敲打着铁皮，声音单调而压抑。但裴远狭小空间里的空气，却仿佛凝固了，充满了山雨欲来的沉重和孤注一掷的决绝。他不再是那个浑浑噩噩的漂流者。一个名字，一封来自深渊的邮件，一把冰冷的“钥匙”，将他推向了一个无法回头的抉择点。
   镀金的囚笼已悄然打开大门，散发着致命的诱惑和未知的恐怖。而他，为了那个名字，为了那片空白的过去，决定踏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