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破碎的重逢与残酷真相

   翡翠岛。
   悬浮于新港市外海的人造奇迹，司徒集团权势的具象化图腾。从低空穿梭艇狭窄的舷窗望出去，它像一块巨大的、精心雕琢的祖母绿，镶嵌在深蓝色的绒布上。岛屿边缘是细腻如雪的白沙，向内则是郁郁葱葱、修剪得一丝不苟的热带植被，其间点缀着风格各异却同样奢华的建筑。岛屿中心，一座如同水晶与钢铁交织而成的现代主义宫殿——观澜庭——拔地而起，巨大的玻璃幕墙反射着海天之光，冷漠地俯视着一切。
   穿梭艇在观澜庭外围一处戒备森严的停机坪降落。裴远走下舷梯，脚下是温润如玉的复合材料地面，空气里弥漫着海风的咸腥和昂贵绿植的清新气息，与锈水区污浊的铁锈味判若两个世界。无处不在的安保：身着黑色制服、眼神锐利如鹰的武装警卫；悬浮在半空、搭载着多光谱扫描仪的球形无人机；隐藏在绿植和建筑线条中的、泛着幽蓝微光的能量感应器。裴远感觉自己像一只误入精密仪器的蚂蚁，每一步都踏在无形的监视网上。
   他穿着借来的、剪裁合体却让他浑身不自在的深色便装，手中紧握着那块显示着复杂坐标的数据板。一名面无表情、穿着管家制服的仿生人接待了他，用毫无起伏的电子音确认了他的预约（那封“旧友”邮件带来的权限），引领他穿过层层安检门，进入观澜庭的内部。
   观澜庭内部比外部更令人窒息。巨大的空间被冰冷的几何线条切割，通体采用昂贵的光石复合材料，地面光滑如镜，倒映着高耸的穹顶和悬挂的、散发出柔和光晕的巨型光石艺术装置。空气经过精密过滤，带着一丝消毒水般的洁净感。偶尔有穿着考究的侍者或研究人员悄无声息地走过，目光匆匆扫过裴远这个格格不入的闯入者，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绝对的安静，只有裴远自己压抑的呼吸声和脚步在空旷回廊里发出的轻微回响。这里没有“生活”的气息，只有一种被高度控制的、无菌的秩序感。裴远的心跳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不是因为奢华，而是那股无处不在的、令人灵魂冻结的冰冷控制感。司徒玄的影子，如同实质的阴云，笼罩着这座宫殿的每一寸空间。
   他被引入一间巨大的、被整面落地玻璃幕墙环绕的会客室。窗外是精心设计的日式枯山水庭院，白沙、青苔、嶙峋的石头，在人工光线下呈现出一种凝固的、近乎病态的美感。管家仿生人微微躬身：“请在此稍候，裴远先生。司徒先生事务繁忙，稍后会安排与您会面。”说完，便无声地退了出去，厚重的合金门在身后悄然闭合，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如同牢笼落锁。
   裴远独自站在空旷冰冷的房间中央，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那片被精心囚禁的自然。他感到一阵眩晕，不是因为美景，而是这极致的控制感带来的窒息。他走到玻璃幕墙前，指尖无意识地触碰着冰冷的玻璃，目光焦躁地扫视着庭院。韩洁……她在这里吗？在哪里？
   就在他心绪纷乱之际，会客室侧面的另一扇门无声地滑开。一个穿着素雅改良旗袍的年轻女子端着精致的茶具走了进来。她低着头，脚步轻得如同猫儿，动作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柔顺。她将茶具轻轻放在中央的矮几上，动作流畅而安静。
   裴远起初并未在意，直到她放下茶盘时，那微不可查的停顿，和一丝极力压抑的、颤抖的气息。他下意识地抬眼看去。
   女子也恰在此时抬起头。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那是一张清秀但带着明显疲惫的脸，眉眼间有种让裴远感到一丝莫名熟悉的温婉。而她的眼中，在看到裴远面容的刹那，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震惊、难以置信、狂喜、随即又被巨大的恐惧和担忧死死压住！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死死咬住下唇，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裴…裴远先生？”她几乎是用了全身力气，才勉强维持住侍女的仪态，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颤抖。她飞快地左右瞥了一眼，眼神警惕地扫过角落天花板不易察觉的监控探头。“您的茶。”
   裴远的心脏猛地一缩。这个侍女认识他！而且她的反应…绝不是普通的侍应！“你…认识我？”他上前一步，声音同样压得很低，带着急切的探寻。
   侍女——小芸——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却又被她强行逼了回去。她飞快地靠近一步，声音压得只剩下气声，带着不顾一切的急迫：“是…是我！小芸！裴远大哥，真的是你！你还活着！我…我以为…”她哽咽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听我说！没时间了！韩洁姐…她也在这里！是司徒总裁的私人护理医生！就在顶层的专属护理区！”
   韩洁！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裴远空白的脑海中炸响！血液瞬间冲上头顶，所有的疑虑、恐惧都被这狂喜的洪流冲垮！她真的在这里！
 “她在哪？顶层护理区？怎么去？”裴远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一步上前就想抓住小芸的手臂。
   小芸却猛地后退半步，眼中充满了恐惧的泪水：“别！裴远大哥，听我说完！你不能去认她！绝对不能！司徒先生…他…”她的声音抖得厉害，“他…他对韩洁姐…她现在是司徒先生的人！是…是‘藏品’！也是他的…情人！”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极其艰难，带着深切的屈辱和痛苦。
 “情人？！” 裴远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狂喜瞬间被冰冷的、撕裂般的痛苦取代！不！不可能！韩洁怎么会…？
 “是真的！司徒先生用光石技术…控制了她！”小芸的声音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裴远的心脏，“求你了！快走！趁司徒先生还不知道你来了！快离开这里！” 她焦急地指向会客室通往主走廊的门。
   裴远却像没听见一样。小芸的话非但没有让他退缩，反而点燃了更加疯狂、不顾一切的火焰！他必须亲眼见到韩洁！必须！他猛地转身，不再理会小芸绝望的呼喊，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冲出了会客室的大门！
   走廊空旷而漫长，两侧光滑的墙壁反射着他狂奔的身影。他没有方向，但身体的本能似乎被那个名字牵引着。顶楼！护理区！他无视了墙壁上闪烁的警告标识，无视了远处传来的、由远及近的安保系统低鸣！他冲进一部高速电梯，手指颤抖着按下了最高层的按钮。
   电梯无声而迅疾地上行。裴远剧烈喘息着，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小芸的话在他脑中疯狂回响：“情人…藏品…光石控制…” 每一个词都像淬毒的匕首。不！他不信！他要听韩洁亲口说！
 “叮！”
   顶楼到了。电梯门无声滑开。不同于楼下的奢华冰冷，这里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洁净的药水味和另一种温和的、类似花香的气息。走廊铺着厚实的吸音地毯，光线柔和。裴远一眼就看到了走廊尽头那扇虚掩的、铭刻着“专属护理室”光石铭牌的门。
   他冲了过去，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推开了门！
   柔和的光线下，一个穿着淡蓝色医护服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口，俯身在旁边的器械推车前，小心地整理着几支散发着微弱蓝色荧光的药剂瓶。那背影的弧度，肩颈的线条，发梢在光线下泛起的柔光……一瞬间，无数被强行压制的、关于“韩洁”这个名字所承载的感觉——温暖、眷恋、刻骨的思念——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喷发！
 “小洁！” 裴远的声音破碎而嘶哑，带着穿越了漫长遗忘的颤抖和巨大的渴望。
   那个身影猛地僵住！
   手中的药剂瓶脱手掉落，砸在金属推车上，发出清脆刺耳的碎裂声！淡蓝色的药液溅开。
   她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械般转过身来。
   时间，在那一刻，彻底停滞。
   是她。那张无数次在记忆碎片边缘徘徊、在梦魇深处呼唤的脸庞，此刻清晰地呈现在眼前。褪去了少女的青涩，眉眼依旧，却笼罩着一层被精心雕琢过的、职业性的冷静和深入骨髓的疲惫。然而，当她的目光触及裴远脸庞的瞬间，那层冷静的薄冰如同被重锤击中，轰然碎裂！
   她的瞳孔急剧放大，如同受惊的鹿，难以置信的光芒在其中疯狂闪烁。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震惊、狂喜、巨大的痛苦、深入骨髓的爱恋、以及……一种被强行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无法挣脱的恐惧，在她眼中疯狂地交织、翻涌、撕裂！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无声地滑落。
 “裴…远？”她的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带着泣血的哭腔。那声呼唤，穿越了遗忘的荒漠，带着裴远灵魂深处最熟悉的烙印。
   几乎是本能的驱使，裴远向她伸出手去。跨越了时间、跨越了遗忘、跨越了这冰冷的囚笼，他只想触碰她，确认她是真实的！
   韩洁也下意识地抬起了手，指尖微微颤抖着，带着无法抑制的渴望。
   指尖相触！
   一股无法言喻的剧变瞬间发生！
   嗡——！
   一股强大的、冰冷的能量共振以两人接触点为中心猛地爆发！裴远感到自己的大脑仿佛被投入了高压熔炉！无数破碎的记忆碎片，被这突如其来的能量洪流裹挟着，以前所未有的狂暴姿态冲破了那层无形的屏障！
   明媚阳光下，韩洁回头对他展露的笑颜，如同初绽的栀子花。
   图书馆老旧的书页气息，她专注的侧脸，指尖划过书页的轻响。
雨夜，共撑一把伞，她冰凉的手被他紧紧握着，伞沿滴落的雨水打湿了肩膀，心却是滚烫的。
   然后是…刺耳的刹车声！刺破夜空的惨白车灯！金属扭曲的巨响！玻璃碎片如同冰晶般炸开！韩洁惊恐的尖叫！*
   黑暗中，一个冰冷的声音：“目标清除一个，另一个带走…”
   甜蜜与心碎，温暖与冰冷的剧痛，如同两股狂暴的洪流在裴远的脑海中疯狂对撞！太阳穴如同被电钻贯穿，眼前的世界被撕裂成无数斑斓而混乱的色块！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摇晃欲倒。
 “呃啊——！”
   与此同时，韩洁颈间那看似装饰的、贴合着肌肤的银色项圈，骤然亮起刺目的幽蓝光芒！复杂的能量纹路瞬间爬满项圈表面！一股强烈的电流瞬间穿透了她的身体！
 “啊——！” 她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猛地向后弹开，重重撞在身后的推车上！更多的药剂瓶乒乒乓乓地滚落摔碎！她蜷缩着身体，双手死死抓住项圈，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抽搐，脸色惨白如纸，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痛苦呜咽！刚才眼中汹涌的爱意，瞬间被巨大的痛苦和绝望彻底淹没！她看向裴远的眼神，只剩下无尽的痛苦和无声的哀求——快走！
 “韩洁！” 裴远目眦欲裂，想要冲过去扶她。
 “别碰她！快走啊！” 一个带着哭腔的嘶喊在门口响起。是小芸！她不知何时跟了上来，此刻脸色煞白，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不顾一切地扑上来，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拽住裴远的胳膊，指甲深深陷入他的皮肉，几乎是拖着将他往外拉！“项圈！光石抑制项圈！反抗…反抗就会这样！会死的！司徒先生会知道的！快走！”
   裴远被小芸巨大的力量拖得踉跄后退，目光却死死钉在蜷缩在地上、痛苦抽搐的韩洁身上。她的每一次痉挛，每一声压抑的呜咽，都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他的心脏！那幽蓝的项圈，如同一条毒蛇，死死缠绕着她的脖颈，也勒紧了他的灵魂！
 “藏品”…“情人”…“光石控制”…
   小芸绝望的话语，此刻化作了最残酷、最冰冷的现实，狠狠砸在他的脸上！这不是背叛，这是囚禁！是司徒玄用最恶毒的手段，将他的爱人、他记忆中最珍贵的部分，变成了锁在镀金囚笼里、供其亵玩的“藏品”！
   巨大的愤怒和悲恸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几乎要将他撕碎。但他看到了韩洁眼中那绝望的哀求——活下去！离开这里！
   就在这时，走廊深处传来了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和安保系统刺耳的警报声！
 “走！” 小芸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失魂落魄的裴远狠狠推出了护理室的门，自己则转身，用单薄的身体挡在了门口，眼中是赴死般的决绝！
   裴远最后看了一眼蜷缩在冰冷地面上、被幽蓝光芒笼罩的韩洁，那绝望的眼神如同烙印，深深烙在他的灵魂深处。他猛地转身，带着满腔的鲜血和无法言喻的剧痛，在刺耳的警报和逼近的脚步声中，朝着电梯的方向，亡命狂奔！
   身后，是地狱。前方，是更深的黑暗。但他心中，只剩下一个被怒火和痛苦淬炼得无比清晰的念头：
司徒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