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踏入巨兽之喉

   翡翠岛的边缘，第七号船坞如同一个被遗忘的、锈迹斑斑的钢铁坟场。冰冷的月光被厚重的铅云切割得支离破碎，吝啬地洒在扭曲的龙门吊骨架和布满藤壶与裂痕的水泥堤岸上。咸腥的海风裹挟着细密的雨丝，抽打在裴远脸上，带来刺骨的寒意。他像一块融入阴影的礁石，紧贴着冰冷潮湿的混凝土防波堤内侧移动。
   脚下是湿滑的青苔和碎裂的贝壳，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避开地面上可能存在的震动感应器残骸。螺丝拼凑出的那张简陋地图——更像是一张用生命危险换来的、通往地狱的潦草指引——清晰地指向船坞深处，一个被巨大的、坍塌的混凝土块和废弃集装箱半掩蔽起来的角落。那里，本该是平坦的地面，却突兀地矗立着一个毫不起眼的、覆盖着厚厚海盐和海藻的低矮方形结构，像一个被遗忘的、小型地质勘测井口。
   空气在这里变得异常粘稠、冰冷。一种源自地底深处的、低沉的嗡鸣，如同沉睡巨兽的鼾声，透过脚下的混凝土隐隐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规律感。每一次震动，都仿佛敲打在裴远紧绷的神经上。更浓烈的，是那股腐败的甜腥气息，混杂着浓重的铁锈味和海腥味，如同腐烂内脏在潮湿环境中散发出的恶臭，无孔不入，令人作呕。
   就是这里了。归墟地宫真正的入口——巨兽之喉。
   裴远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肺腑，却无法压下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他确认了一下螺丝塞给他的那个简陋的金属盒子——一个临时拼凑的信号干扰器，据螺丝吹嘘，能暂时欺骗入口最基础的生物扫描和低阶能量感应，但持续时间有限，而且面对司徒集团真正的安防系统，跟纸糊的没什么区别。
   他如同壁虎般贴着冰冷的混凝土壁滑到井口旁。厚重的合金盖板严丝合缝，边缘的缝隙里，一丝微弱却令人不安的幽蓝光芒顽强地透射出来，仿佛巨兽在黑暗中微微睁开的眼睛。盖板上，一个狰狞的图案在厚厚的海盐和海藻下若隐若现：司徒集团的权杖与齿轮徽记，被扭曲的、如同血管般虬结的幽蓝线条缠绕着，透着一股邪异的气息。
   裴远按照地图指引，摸索到井口侧壁一处被腐蚀得极其严重的金属面板。他用螺丝刀撬开面板，里面是锈迹斑斑、布满蛛网的复杂机械结构。他小心翼翼地将干扰器的几根探针接入指定的接口，祈祷着这玩意儿能起作用。然后，他双手抓住一个冰冷、沉重、布满锈蚀的手动解锁转轮。
 “嘎吱——嘎吱吱——”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死寂的船坞里如同惊雷般炸响！每转动一圈都异常艰难，冰冷的金属仿佛在抗拒，又像是巨兽在磨牙。汗水混合着冰冷的雨水从裴远额角滑落。随着转轮的转动，井口中央那块沉重的合金盖板，终于发出不情愿的呻吟，开始极其缓慢地、颤抖着向内滑开！
 “嘶——！”
   一股比外面浓郁百倍的、混合着浓重土腥、机油、消毒水和那种令人作呕的腐败甜腥气的冰冷气流，如同封存了千年的墓穴恶息，猛地从张开的缝隙中喷涌而出！裴远被呛得眼前发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缝隙越来越大，足够一人侧身进入。下方是吞噬一切的、绝对的黑暗。冰冷的合金爬梯向下延伸，消失在深不见底的幽暗之中。那低沉的嗡鸣声变得更加清晰、更具压迫感，仿佛来自地心深处某种活物的、强有力的心跳。
   裴远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铅云低垂，海风呜咽，废弃的船坞如同巨大的墓碑。他将干扰器小心地固定在井口内侧一个隐蔽的角落（螺丝说这样能多撑几秒钟），然后，没有丝毫犹豫，如同扑火的飞蛾，侧身挤进了那道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裂缝，踏上了向下的爬梯。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间包裹了他。爬梯冰冷刺骨，带着湿滑的海水凝结物和某种滑腻的粘液。他只能凭借触感和微弱的手电光芒，一步步向下。空气沉闷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霉菌、金属锈蚀和那股挥之不去的甜腥恶臭。越往下，那股源自地底的嗡鸣声就越发震耳欲聋，仿佛整个地宫就是一个巨大的、活着的引擎。
   不知爬了多久，也许几十米，也许更深，脚下终于踏上了坚实的地面——冰冷、潮湿，覆盖着一层滑腻的、半透明的胶状物，踩上去发出令人不适的“噗叽”声。
   强力手电的光柱刺破黑暗，如同探入巨兽食道的微光。
   眼前的景象让裴远的呼吸为之一窒。
   这里不再是狭窄的竖井，而是一个巨大的、如同废弃巨兽内脏般的空间。粗壮无比、锈迹斑斑的金属管道如同纠缠的肠道，在头顶和四周的岩壁上虬结盘绕，表面凝结着暗绿色的苔藓和滴落的水珠。墙壁是粗糙开凿的岩石，但大部分区域被厚厚的、散发着幽蓝微光的菌毯覆盖。这些菌毯如同活物的皮肤，随着深处传来的嗡鸣声，有节奏地微微脉动着，蓝光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臭氧味和光石能量特有的、冰冷的金属腥气。
   脚下的地面覆盖着厚厚的胶状粘液，幽蓝的菌丝在其中若隐若现地蔓延。手电光柱扫过，前方通道的岩壁上，一个巨大的、由幽蓝光线勾勒出的司徒集团徽记赫然在目，徽记下方，是一个更加扭曲、更加狰狞的图腾——一个由无数痛苦人形缠绕着巨大光石晶体构成的图案，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邪恶气息。这就是光石图腾，司徒玄黑暗统治的标志。
   通道向前延伸，两侧开始出现一些明显的人工结构。巨大的、由高强度合金铸造的闸门紧闭着，上面布满了能量接口的凹槽和冰冷的观察窗。闸门上方，安装着造型狰狞的自动防御炮塔——棱角分明的金属基座上，粗大的炮管闪烁着幽蓝的能量光泽，炮口下方是多光谱扫描镜头，如同冷酷的复眼，缓缓地、无声地转动着，扫描着下方每一寸空间。裴远毫不怀疑，一旦被锁定，那炮口中瞬间喷吐出的光石能量束能将自己瞬间气化。
   更远处，一道道半透明的、散发着幽蓝涟漪的能量屏障，如同水幕般封锁了某些岔路口。屏障上流动着复杂的能量符文，散发出强大的排斥力场。空气中，除了那低沉的嗡鸣，还隐隐传来一种高频的、令人牙酸的滋滋声，那是能量屏障和防御系统运作时发出的噪音。
   通道并非笔直，而是如同迷宫般延伸。手电光柱扫过一些岔路，里面是更加潮湿、更加阴暗的坑道。坑道壁上覆盖的幽蓝菌毯更加厚实，甚至生长出了一些形态怪异、散发着微弱荧光的蘑菇状或触手状的变异菌类，在光线下微微蠕动，如同活物。坑道深处，隐隐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细微的刮擦声和低沉的呜咽，不知是风声，还是某种潜伏的怪物。
   最让裴远感到灵魂冻结的，是通道两侧某些区域，被改造成了一排排如同蜂巢般的牢笼。厚重的合金门紧闭，门上只有一个巴掌大的、被厚厚防弹玻璃覆盖的观察窗。裴远忍不住将手电光扫向其中一个窗口。
   光柱照亮了牢笼内部。
   一个瘦骨嶙峋的人形蜷缩在冰冷的角落。他（或她？）穿着破烂的、沾满污渍的灰色囚服，头发枯槁如草。最骇人的是，一根粗大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管线，如同毒蛇般从牢房顶部的接口延伸下来，末端连接着一个冰冷的面罩，紧紧扣在那人的口鼻之上。面罩内部，幽蓝的光芒如同活物般流动着。那人毫无反应，身体随着面罩内光芒的明灭而微微抽搐，眼神空洞得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窟窿，没有一丝一毫属于“人”的光彩。只有一种彻底的、被榨干灵魂后的麻木和绝望。
   实验素材，被抽取记忆和情感的囚徒。
   裴远的手微微颤抖。韩洁…会不会也曾经…或者正在经历这样的折磨？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脏，带来比地宫寒气更刺骨的冰冷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压下翻涌的愤怒和恶心。现在不是悲愤的时候。他必须前进，深入这头巨兽的脏腑。
   他小心翼翼地沿着主通道边缘移动，身体紧贴着冰冷的、覆盖着滑腻菌毯的岩壁，尽量避开头顶炮塔扫描镜头的轨迹，远离那些散发着危险气息的能量屏障。每一次绕过紧闭的合金闸门，每一次瞥见牢笼中那些失去灵魂的躯壳，都让他对司徒玄的恨意和救出韩洁的决心更加坚定。
   通道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岔路口。左侧通道被一道幽蓝的能量屏障完全封锁，滋滋作响。右侧通道则相对开阔，但尽头似乎连接着一个更大的空间，隐约有机器运转的轰鸣传来。而正前方的通道，则向下倾斜，坡度陡峭，通往更深、更黑暗的地底。幽蓝的菌毯在这里变得更加密集，脉动的光芒也更为明亮，仿佛巨兽的心脏就在下方搏动。
   裴远停下脚步，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喘息。手电光柱扫过前方陡峭的下坡路，在滑腻的地面上反射出湿漉漉的光。螺丝的地图到这里已经完全失效。选择哪条路？能量屏障无法突破，右边的空间可能充满未知的守卫或设备，而向下…则意味着更接近核心，也意味着更大的危险。
   就在他权衡之际，头顶上方，一架先前并未注意到的、只有拳头大小的球形悬浮探测器，悄无声息地从管道阴影中滑出。它外壳上细小的扫描镜头红光一闪，瞬间锁定了裴远的位置！
 “哔——哔哔哔——！”
   尖锐刺耳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在整个通道内炸响！如同巨兽被惊醒的咆哮！
   裴远头皮瞬间炸开！猛地抬头！
   只见通道两侧和上方岩壁上的数座自动防御炮塔，那冰冷的炮口瞬间停止了转动，幽蓝的能量光芒在炮管深处急剧汇聚，发出高频的嗡鸣！炮口下方，致命的红点瞄准激光，如同毒蛇的信子，瞬间锁定了他藏身的角落！
   幽蓝的能量光球在炮口凝聚，光芒刺眼，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巨兽之喉，已然张开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