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玛丽·梅又是独自一人了。她绕过教堂后面，走进了树林，朝着威尔指示的方向奔跑。她刚走出去大约一百米，透过那排高高的松树，依然可以看到那片大院，这时候，她已经开始听到射击声和男女的呐喊声了。转身的时候，她首先找到了大院的边缘，扫视一周后，看到了更远的房屋。她也可以看到教堂高高的尖顶，大部分伊甸之门的人都聚集在那里。看到他们之后，她卧倒在了林间的草地上。
   他们在一百米外，尽管玛丽·梅并不知道他们来自哪里，但她可以看到很多人。有几辆卡车在那里，之前并没有。许多过来的人拿着枪支，穿着防弹衣，那装备好似准备打仗似的。
   她观察着，看到几个人转身远离了这边，朝着威尔的方向走了过去。在听到枪声后不久，传来了威尔那把步枪不协调的声音，一枪又一枪地射出子弹。第五声或第六声枪声响起的时候，她想转身回到他身边，但她知道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带着那把点38左轮，弹仓里还有三发子弹。她低头看着父亲的枪，不知道威尔和德鲁是否能跑出来，能沿着悬崖向更远的那条路走过去，不过她需要首先找到杰隆。如果威尔来到那条路上的时候，杰隆不在那里，或者威尔得等一会儿，伊甸之门的人很快就能包围并迅速压制他。和她一样，威尔只有不断移动，才能占据上风。如果她没有移动，如果她不跑起来，现在不跑起来，玛丽·梅、威尔、杰隆，甚至她的弟弟德鲁都会死了。
   她开始跑了起来，沿着威尔告诉她的那条路远离了湖泊。现在药物的影响都已经消失了，要么在她的体内变成汗流了出去，要么被自己的肾上腺素中和了。第一颗子弹击中最近的树干的时候，她正在往山崖上延伸的密林那边前进。她转过身来，看见伊甸之门的十个成员正在向她这边赶过来，毫无疑问，她正朝着悬崖，沿着上面那条她希望用于逃生的道路奔跑。
   她来到山坡，开始攀登，六七支枪射出的子弹正打进泥土，树干碎成了木屑和落下的树枝。但在随后的一瞬间，所有枪声和子弹的声音都停止了，半秒钟后，她觉得整个世界都被吸进龙卷风的漩涡中，整个世界变得无声无息。
   先是爆炸产生的光线抵达了她这里，紧接着是声音，玛丽·梅转身看到一朵蘑菇云在扩大，在伊甸之门大院上方向更高的地方移动。她伸出双手爬上了山坡，把脚插进了斜面，回头看着来时的方向，一股新的烟柱在下方的松林之间升腾而起。她挪了挪位置，直到她看到房子的废墟。下面的棕色和绿色的广阔大地上出现了黑色的补丁。威尔没有告诉她房子会爆炸的事，她盯着房子所在的地方，时间比她应该耽误的要长，她想知道威尔和德鲁现在是否在那里面。
   她没有时间细想这些了。她无法解释那边都发生了什么，尽管很担心，但她还是必须相信威尔和德鲁没有原路返回，最后没有留在那栋房子里。现在，她看到几名教会的成员跟着她进入了森林，就在他们转过身来看着这场新灾难爆发的时候，玛丽·梅穿过了斜坡，像高山动物那样迅速移动了起来。现在，她在向山上移动，随着斜坡开始拐弯，她的领先优势越来越大。
   太阳还挂在天上，但已经开始向地平线落去，她可以感觉到皮肤上的寒意。约翰把这件衬衫的中间撕开了，胸部暴露的皮肤上覆盖着汗水、血迹、墨水和她自己逃跑时蹭到的污垢。有时候她能完全站起来，但大多数时候她都得伸出手往上爬。在前进的过程中，枪紧贴在裤子后面。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她走过的路，视线越过斜坡。除了摇动树枝的微风，她什么都看不到。没有跟随她的人踩住松动石头的声音，没有枪声，没有呼喊。这个地方在她看来非常普通，而在这一片混乱之中，这种平静反而更让人害怕。她最后一次回头看着她穿过的小路，然后再次向斜坡上方移动。她一直认为，如果能听到森林和湖岸的这片土地上哪怕有一声枪响，她可能就会对威尔和她的弟弟放心一些，但是她一直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所以她比之前更加害怕了。
   她翻过了山顶，露在外面的锁骨冒着冷汗。透过树林，她能看到前方的道路。她站起身，全速奔跑了起来。在半路上，她看到了杰隆。他就在她想象的位置靠南一些的地方，甚至比她希望的还近。
   牧师杰隆在路上遇到了她。她倒在了他身上。在转身回到那辆古老的奥兹莫比尔之前，他只抱了她一会儿。“威尔在哪儿？”他看着她冲出来的树林，“他不在你身边？”
   他们两个人来到了汽车那里，牧师帮玛丽·梅坐在了里面。她重重地喘息着，皮肤上的汗水让她感到一股凉意，她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
“威尔怎么样了？我听到了爆炸声。我走到山边，但除了烟雾缭绕的树丛之外，我什么都看不到。他还好吗？”
   这对她来说是一个难题。她没有时间去想这件事，头脑中没有其他想法，只是要逃，要跑，要爬，赶快从这里出去。但现在，杰隆在等她的答案，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回头望着森林。她非常希望见到威尔和她的弟弟出现在那里。她希望看到威尔自己跑出来，她想找到他们在哪里。但那里并没有人。只有风吹过树林，空荡荡的树林凝视着她。“我不确定威尔是否逃出来了。”玛丽·梅说。她的眼睛仍然停留在森林的地方。
 “他死了？”
 “我不知道。”她转身不去看那片树林，看着杰隆，看着前方的路，说，“我们得离开这儿，否则就逃不出去了。”
   牧师看着她，然后关上了车门。他绕到车前，拉开了驾驶室门，坐在驾驶座上。他向前倾身，发动了引擎。
 “我让威尔去找我的弟弟，”玛丽·梅说，“但我们没法一起出来。威尔和德鲁走了一条路，而我走了另一条路。威尔说他们会在路上等我们。但我不确定他们现在有没有出来。”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变得有些嘶哑了。这是在杰隆的车里，这是近一天来她第一次有机会坐下来思考自己的存在。她意识到，伊甸之门确实非常非常危险。
   杰隆一踩油门，车子开始沿着道路前进。她看着前面，然后转过身来，回头看看她上山的地方。她想知道她的弟弟和威尔是否还活着。
   威尔告诉她“快走”，他看到玛丽·梅转身跑向树林，这是他看到的最后一幕。
   他把德鲁扛在肩膀上，这个人的重量足以让威尔弯下了膝盖。但是他在想，让自己陷入了这种困境，还像个傻瓜一样说自己能把她弟弟带走。现在该怎么办呢？
   他迈着沉重的步伐小跑着，穿过湖边起伏的土地，他的靴子踏过泥土。他从教会坐落的那座小山上下来，跑到了低地上，这片土地几千年前被流动的冰川穿过，但现在却长满了蕨类植物和树木。透过前方稀疏的森林，他能看到山脚，山坡崎岖地向上延伸成了一座悬崖，道路就在崖顶。挂在肩膀上的步枪摆动着，德鲁的重量压在他身侧。没有人向他开枪或是跟着他，他一边走一边慢慢回头，看着教堂和伊甸之门。他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卡车的声音让他愣在了那里。他完全转过身来望着大院，五辆卡车正驶入大门，那里尘土飞扬。威尔毫无疑问地知道，这天他所经历的一切与即将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关系。
   卡车驶过了车道，绕过了那些房子。威尔距离教堂几百米，站在湖边的森林平原上，他正透过松林看着那边，但如果他们想要转弯去找他，松树的密度并不足以挡住卡车。
   前面，就在他要去的那个方向，他还要走五百米左右才能抵达能够提供保护的悬崖那边。他暴露了，尽管从教会下来走到这里，穿过围绕着那片土地的篱笆的路上，他也会感到孤独而寂寞，但现在一股绝望般的孤独感又从他的骨髓里冒了出来。
   威尔迅速将德鲁拖到地上，然后举起步枪将瞄准镜放在眼前。他看到卡车还在前进，它们就要到教堂了。许多伊甸之门的成员正在那里等着。威尔把瞄准镜移动到人群的时候，他认出了霍莉和其他几个人，他看到他们都指着大院外，树林外，他所站的地方。
   他将步枪摆好，然后弯下腰，把德鲁抓起，放回肩膀上。德鲁挣扎了一会儿，但威尔尽可能快地穿过低地。第一声枪响，子弹从他头顶一两米处掠过，嗡嗡作响。接下来的那一枪差得更远了，他看到子弹射进了左边一棵松树的树干。威尔继续前进，他转身穿过整片地区，想要让他和那些向他射击的人之间尽可能都是森林。
   他回头看到五辆卡车都停在了教堂旁边，而人们从卡车，从货厢里面出来了。他看到步枪遥远的闪光，他听到了枪声。子弹从他面前三十厘米处穿过。他们在那里有一个他这样的人，有瞄准镜和狩猎步枪，威尔现在知道被击中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威尔继续跑着，他跑进了两个起伏的山丘之间的一个小凹谷中，凹谷底部有一条干涸的小溪。当他回到另一边的高处，转身向教堂望去，发现只有两辆卡车停在那里。尘土悬在空中，他毫不怀疑另外三辆卡车正在往他这边来。
   他爬到了丘顶，正在这时，另一颗子弹把他脚边的泥土撕开，尘土飞溅打在了他的胳膊和身体上。他知道这一发不会打中，但他知道子弹越来越近了。他来到丘顶，从对面走下来，之后停了下来，看了看背后。一颗子弹切断了空气，威尔扑在了地上。被堵住的嘴在下面喊了一声，德鲁从他身边滚到了一边，躺在山坡上，仍然想要挣脱缠住他的手腕和脚踝的电线。
   威尔可以听到卡车正在向这边靠近，碾过碎石和泥土的声音在附近的湖泊和树林中回荡。他继续向前看着。这里有很好的掩护，但是他知道如果他们找到他，开始实施包围，那么他也撑不了多久。往前看，他听到发动机的声音越来越响，正在远离大院。突然他看到了他们。他们进入了视野，车子驶得飞快，只有挡路的树能延缓他们的速度。
   没多长时间，三辆卡车就都闯进了空地，穿过了树林里的一片荒芜的草地。威尔看着他们正在接近。他的位置略高于他们，于是他不时看到他们消失在了松树和灌木丛后面。司机驾车穿过起伏的路面，驶入空旷的区域，引擎轰鸣着，将车子推过空旷的草地。教堂坐落的那座小山上，步枪又一次闪出了光。子弹击中了他身前的土地，溅起了泥土和岩石。
   没有时间了。威尔只有一种病态的感觉，感觉自己的毁灭即将到来。另一颗子弹射了过来，又溅起了一团尘土。他看到那个男人站在教堂边剩下的两辆卡车其中之一的货厢上。他站在那里，步枪支撑在驾驶室顶上，他可以在渐渐落山的太阳的照射下看到那里瞄准镜的闪光。
   威尔拿起自己的步枪。他估计现在那名狙击手和他之间差不多有四百米的距离。他看着附近晃动的草，看着他和教堂之间的树，估测着距离和侧风。他考虑着子弹的下落，甚至开始祈祷。接着，威尔把瞄准镜放在了眼前，他想如果今天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这件事了。
   步枪弹了起来，威尔只来得及把瞄准镜重新放回眼前，他看到卡车上的那个人向后倒了下去。
   现在，那几辆卡车已经穿过了那小片草地，威尔用瞄准镜看着他们，发动机轰鸣着，乘客位上的人指着前方，一个人从开着的窗户探出身子，手里拿着突击步枪，卡车载着他们疾驶而来。现在双方之间的距离只有不到三百米了。
   威尔拉动枪栓。然后，他的视线穿过他们之间的松林，瞄准着。他开枪了，然后拉动枪栓。他一直趴在那里射击，子弹闪着光在车身上弹跳，划过。他看着最近的那辆卡车上的挡风玻璃碎成了蜘蛛网。他一直在拉动枪栓，直到弹药耗尽。弹壳散落在他身边的草地上，带着枪筒的灼热。
   卡车正在吞噬这片土地，穿过森林地带和遍地生长的树木。威尔在袋子中翻找，拿出了最后一匣点308弹药。一些人倒在那里，在低矮的植被之间消失，和弹壳及草叶躺在了一起。他再次上膛，拉动枪栓，然后迅速开火，以最快的速度射出子弹。
   他打掉了卡车上的一块镜子，放掉了一只轮胎的气，看着司机为控制住车子努力着。卡车滑倒了，一边翻了过来，沿着斜坡滚下去不见了。威尔再次开枪射击，子弹穿过另一辆卡车的发动机舱，卡车停了下来。甚至那些人在为了躲避而移动的时候，威尔还在开枪。第三辆卡车驶到了离他一百米的范围内，他已经差不多没有子弹了。威尔现在站起身跑了起来，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动，他们很快就会抓到他。
   他来到了德鲁身边，肾上腺素依然在飙升，威尔把德鲁扛上了他的肩膀，他的大腿感觉就像被点燃了一样。就在这时，仿佛卡车压在了他们身上一样，那座小房子爆炸了，透过森林可以看到火光，接着传来了声音。
   威尔转过身看着火光，他以为房子不会爆炸呢。如果房子会爆炸，那些气体应该已经开始燃烧了。那栋小房子不在那里了，火焰和烟雾升了起来。他看到那些伊甸之门的人，那些在卡车上追着他的人，他们和他一样震惊。
   最后一辆卡车转了个弯。他看着司机转过身来，望着后方，仿佛那个火球可以穿过这片土地追上他们似的。威尔停顿了一会儿，他知道现在正是他前往悬崖和那边茂密的树林的时候。
   他又跑了起来，感觉脚上像有两块石头正向后拉着他的身体，胸腔内的心脏仿佛在往血液中泵送某种酸性物质。尽管他之前一直沿着一条相当平坦的小路前进，现在他走下了一处小山丘，跑进了洼地。他躲避着后面的卡车，沿着可以看到的两条陡坡之间的弯道，直接前往山崖。
   就在他来到悬崖前的同时，卡车在山丘边缘发出刺耳的声音，司机控制车轮，发动机内的齿轮转动着。轮胎和发动机的印记吞噬了威尔在离开稀疏的森林地带之前留下的痕迹。威尔努力朝着陡峭的斜坡前进，每走一步，德鲁就会哼哼一声，卡车速度很快，碾过树林中到处都是的灌木丛。
   乘客座位上的枪手把身体伸出窗外，开始用一把冲锋枪射击。子弹在树丛中扫过。威尔滑了一下，但很快就控制好身体，他的一只手紧紧抓住德鲁的双腿，另一只手伸向山坡。他现在正要沿着斜坡向上移动，自己的体重和德鲁都压着他。他滑出去一米多，然后才踩在地面上。接着他伸出手，阻止想要滚到一边的德鲁。
   现在，威尔转过身来，拿起步枪。他看到卡车走上了下面的一条小路，枪手仍然在乘客座位上。威尔把瞄准镜放到眼前开火。子弹打中了那个人的右上臂。他转了个身，然后从门上掉了出来，慌乱地绕到了货厢后面寻找掩护。
   司机和乘客都穿着防弹衣，威尔能够看到他们每个人都在卡车后占据了一个位置。他只剩下一颗子弹了，把那颗子弹推进了枪膛。威尔暴露在了山坡上，他将脚后跟踩入松散的土壤和干燥的松针中，背对着德鲁，树下松针到处都是。
   冲锋枪的声音在陡峭的山顶上响起的时候，子弹疯狂大量地射进了他们周围的树干和灌木，威尔用瞄准镜望着那边，等着那个人进入视野。就在那个男人转身跑向他所在的树林和斜坡的时候，威尔开火了。子弹射进了那个人一侧的肋骨，防弹背心的两块板之间。那男人立即倒在了地上，枪落在前面三十厘米的草地上，但他并没有伸手去拿枪。威尔将瞄准镜放在他身上，他看到那个人的眼睛一动不动。
   没有子弹了，威尔最后看了一眼卡车和藏在后面的司机，然后把德鲁拉了过来。德鲁笨拙地站在斜坡上。现在，他把德鲁带到了这么远的地方，他已经非常虚弱了，威尔在同样的山坡上往德鲁所在的下方移动了一些，他把德鲁的肚子顶在他的肩膀上，弯腰把他扛了起来。他感到自己的肌肉正在努力保持自己的位置，继续往山上爬，因为他们和玛丽·梅都必须找到杰隆。
   向后一看，他已经差不多来到了悬崖顶端，那个司机正在树林中努力向上爬着。那个人像所有其他人一样穿着防弹背心，威尔可以看到他肩膀上方露出的霰弹枪的枪托。当他往上爬的时候，枪在他的身后晃来晃去。
   威尔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透过树林看着前方，低耸的岩石在悬崖峭壁上延伸着。透过灌木丛和树木之间光滑的岩石表面，他看到一些泥土和碎石，那里可能是道路。他继续前行，他唯一可以听到的是自己的心跳和踏过地面的靴子声音。他知道他已经耗尽了体力。现在他已经感觉不到皮肤上的汗水，胃和舌头绝望地想要获得水分，他觉得每一步都会是他的最后一步。
   他来到了一块岩石的顶部，大约十五米外，一条道路沿着一条沟壑延伸着，穿过树木间的一片空地。威尔看看身后，已经看不到那个司机了。现在把德鲁带到下面的沟壑里，就像让他在没有绳索或氧气的条件下攀登珠穆朗玛峰一样艰难。
   威尔瘫倒在地上，跪在了那里。他把德鲁放到地上，然后站直了身子。他背着德鲁，穿过森林，爬上悬崖，似乎每一块椎骨都融在了一起，变成了一根硬硬的骨头。威尔不想再背起德鲁了，他的目光遇到了德鲁期待的眼神，于是他伸出一只脚，将他踢下了通往道路和沟壑的斜坡，威尔可以看出，在雨季那里会有一条小溪流过。
   威尔又开始往上爬，他看到那个司机穿过一两百米外的那片树林。威尔没有多想，他往他那边踢下了很多石头。在下面，那个司机将枪从肩膀上卸下来，向上爬向了一根从土里露出来的粗糙的树根。他努力向上爬着，紧紧抓着树根固定住自己的身体。威尔把步枪从肩上卸了下来，但手里却没有子弹上膛，于是他从腰带上抽出了猎刀。他握着刀子，俯视着德鲁躺着的沟壑底部。
   司机在穿过树林的时候，发出了一些其他声音。威尔能听到他的脚步从树林间走上光滑的石头产生的变化。威尔向前稍稍倾身，他可以看到那个人小心翼翼地移动到岩石的边缘，举起了霰弹枪，他看到了斜坡底部的德鲁。司机跨过了悬崖边缘，开始往下前进，直奔德鲁而来。
   威尔等待着。那个人现在离他不过三米。威尔躲在那里，一只手握着刀子，另一只手抓着泥土和碎石。德鲁瞪大了眼睛，看着司机向威尔走去，等到司机发觉情况准备转身的时候，威尔已经抛出了手中的泥土，迷住了司机的眼睛，然后用刀砍向了他的脖子。
   两个人一起倒在了地上。司机发出了微弱的死亡前的呻吟。二十岁的时候，威尔在世界另一端的另一个国家曾听过这种声音。司机的血液从气管中涌出，他努力想要让空气填满他的肺，发出了咕咕的呼吸声。威尔曾经听到过他杀死的人发出的声音，也听到过躺在他怀里的朋友发出这样的声音，而他仍然和当时一样讨厌这种声音。
   今天他所做的一切都无法改变，他感到很无助。有的人因为他而死，死在他的手中，虽然他知道死的不是他们就是他，但他仍然无法接受这一点。很久之后，他仍在思索这一点。
   现在这种感觉正扑过来。在战争中，他是谁；战后回家，他是谁；现在他又是谁——时间和悔恨让他变成了什么样子？他的妻子和女儿的死像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他因为她们而成为现在的他，他在这一切中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他再也无法转回头了，他不能隐藏起来，期望一切都消失。他知道他现在在做某件事情，他希望这足以让他得到赦免。不知为何，他希望这是他为了从上帝或其他什么决定他命运的存在那里获得饶恕所需要做的事情。他造成了那么多的痛苦，却没有做什么来赎罪。他希望现在做这些就足够了。
   他看着德鲁，德鲁也正看着他。威尔现在非常痛苦，各种想法似乎从威尔的脑海深处爆发出来，然后渗透到每个裂缝中。他想知道他是否输了。他太累了，非常疲倦，他再次感觉到某些东西在他体内躁动了起来。他把它咳了出来，站在那里看着它，一块高尔夫球大小的血块。他的胃里肯定出现了溃疡，这是他对伊甸之门的恐惧和疑虑的现实表现。
   他又看了一眼德鲁。德鲁盯着他，脸上露出恶心的表情。威尔的脑袋嗡嗡直响，他差一点儿晕倒，但他知道他不能那样。现在只有汽车轮胎的声音阻止了他晕倒。然后，从路上的某个地方，他听到了车子引擎的声音。他从刚刚死掉的男人手中拿过枪，威尔趴着那里，枪托抵着胸膛，枪管指向那条路。他现在根本不想动，就等着看谁会出现，如果出现的是那些人，他会打出所有的子弹。